《风岐》(一)

Dec 12, 2016


      春天来的时候, 这山里,除了连绵柔丝的春雨, 涨了点水的沟渠, 自然还有雨中的归燕。

      山崖边隐隐有一个绿色的身影,斜倚着手臂,手臂上青色的绸丝与一串纯白的珠玉起起伏伏,正如那缭绕半山间的云雾。

      她不时喝上一小杯淡酒,脸上倒是没有一丝红晕。她忽然间弹了弹手上的酒杯,滴滴水珠随风往山崖下而去,时而圆润,时而柔长,

      “你又来了。”声音纯澈透明,像极了传说中的神仙姐姐。

      “给姐姐带酒。”后面长相淳朴的少年露出微笑,解下身后背着的酒坛,轻放在地上,小心打开了盖,浓郁的酒香味伴着云雾而散。

      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个银色的小壶,托着酒坛盛满后,便走到了山崖边,坐到她的身旁。“姐姐为何每年清明,都要在这里,喝上一天的酒?”他问道。

      “每年?”她笑道,托着精致的小瓷杯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  “才十多岁的小妖怪,懂个屁呀。”

      少年没有继续说下去,想着山里的那些个老妖怪,天天没事儿就说十年前那个谁都说不清的事儿,还有面前这位长得和天仙一般但是从来没有妖怪敢招惹的主儿。

      十多年前这破山上应该是发生过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,那时自己还小,在洞里一睡便可以睡到天亮,一点印象都没有了。只知道自那以后姐姐就住在了这山上,要求山里的妖怪每天给她供奉酒食,无妖敢不从。

      不过自打几个月前接过了给姐姐送酒这活,觉得这位姐姐也没有它们说的那么凶神恶煞。

      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妖欲断魂。山里活得一个清闲,看姐姐总是一个人,今天就陪陪她吧。少年心里这样想着,坐在一旁,看着山崖里的云烟以及云烟里忽然冒出的一对燕子,时不时也偷偷往一旁瞥一眼。

      他倒是不明白为什么神仙姐姐要在这山崖边上喝酒,老妖怪没事的时候天天说这山崖深不知道多少,据说是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时候就留下的,下面直通天外之天,进入无边的混沌世界,就像永世不得超生一般,这么危险,为什么要来这里呢。

      时间过得很慢,他发现神仙姐姐喝酒的时候,总是要摆开手臂一点点往山崖下倒上很多才会继续,就像..酒桌上盛酒一般。

      “小妖怪,想听听他们的故事吗?”

      少年想了想,“他们”一定指的是十年前和神仙姐姐一起来山里的另外两个人,他曾经听老妖怪胡扯过。只是最后为什么只剩下了神仙姐姐,哪只妖怪都说不清楚了。

      “姐姐。你们是,来自外面的世界吗?”

      “嗯?”她有些诧异,忽然间不明白这只小妖怪的想法。

      “故事什么的,天天听老妖怪们说,说来说去,都是发生在外面的世界里。”少年抓着山崖边上嫩草,“北边是八百里大泽,西边是不周山,南边是大海,东边就是悬崖,从来只有人能从外边过来,但我们妖,却一辈子只能待在这山里听故事。”

      少年的眼睛越发的明亮,“我想出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“出去看看。”神仙姐姐笑出了声,“小妖怪,你倒是说错了一点。这破山也不是没妖出去过,曾经就有一只小凤凰跑出去了,‘岐山’这俗烂的破山名字,也是她起的呢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她是怎么出去的?”

      “小凤凰当然是飞出去的呀。”神仙姐姐摇摇头,“你这小妖怪也太笨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飞出去?”少年站起来,眼里有些迷茫。

      “真的想出去看看?”神仙姐姐将瓷杯送到嘴前。

      “嗯。”少年点点头,看着她,应该还在思考“飞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“那就..”神仙姐姐忽然笑道,将嘴前的酒杯往崖外一扔,清酒抛向了空中洒开,像一朵绽开的银花,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少年感受到脚底忽然一空,身体不由自主向着酒杯的方向飞去,同时在飞速的坠落,无边的恐惧从内心深处袭向全身。

      要知道这山崖下面可是…传说中。

      瞬间的变化,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耳边的风声如震雷,眼前只有飞速流动的青山白崖。

      洒落绽开的冰冷的酒花落在他的头上,一个寒颤之后,恐惧少了很多,忽然间,一种熟悉的感觉悄悄蔓延。

      第一次,似乎是刚刚睁开眼睛的一瞬间,他看见了..火。第二次,大概是十年前,在梦里,他听到了一声巨响,然后,梦见自己,掉下了..悬崖。

      第三次,是这一次,耳边的风声渐渐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,他看不见,但他能知道,那一定红色如火。他只看见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化,手臂上出现了红金色的羽毛。

      春天的归燕,一只只回旋在空中,拍打着翅膀,一只小小的金色的鸟从悬崖下冲起,向着空中高鸣。

      “往东边,一直飞,一直飞,就是外面的世界了。”神仙姐姐扶着地站起身,拍了拍衣衫上的沙粒,摘下配剑,向空中扔去,“带上它。”

      “去吧。”她收起酒杯,将那一小坛酒背着,身影没入了树林,正如那红金色的小鸟,当尘埃落定之后,已然消失于天边。

      “我们这山为什么叫做岐山,这还源于十多年前。”老妖怪正对着一群小妖怪讲故事,忽然间停了下来,望向了东方,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“有凤鸣于岐山。”